第1章｜两座城，尚未失序

上海的雨总是来得没有预告。

林曦走出地铁口时，雨水已经把路灯的光线拉成一条条模糊的线，城市像被包进一层半透明的塑料膜里，闷，却不至于让人窒息。

他拎着一袋便利店的便当，另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，钥匙硌着指节。

到家时是晚上九点四十七分——这个时间，几乎可以被称为一种固定习惯。

屋里亮着灯。

周婉宁坐在餐桌前，电脑开着，屏幕上是尚未关掉的工作文档。她已经换下白天的职业套装，穿着一件灰色针织衫，头发松松地挽着。

“回来了。”她抬头看他一眼，语气自然，“雨大吗？”

“还好。”林曦把鞋放好，“你吃了吗？”

“嗯，吃过了。”周婉宁合上电脑，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，“给你倒了水。”

一切都很顺。

顺得像一条已经被反复走过的路线——每一个转弯都准确无误。

林曦坐下吃饭，电视里放着一档没什么人认真看的节目。

他们没有争吵，也没有冷战，只是各自安静地待在同一个空间里，像两条并行的线。

周婉宁看了他一会儿，忽然开口：“你最近好像更累了。”

林曦顿了顿筷子：“项目多。”

“如果实在撑不住，可以考虑换组。”她说得很理性，也很体贴，“你不是一直说，想要节奏慢一点的生活吗？”

林曦点点头，没有反驳。

他说过这句话，是真的。

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“慢一点”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渴望。

他吃完饭，收拾好餐盒，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。

屏幕亮起的一瞬间，他下意识点进了一个熟悉的页面——一个音乐社区的私信界面。

联系人列表里，有一个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：安恒。

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，心里有一瞬间的迟疑。

这种迟疑并不激烈，更像是一种温和却明确的自我提醒：

你知道你不该。

但提醒并没有阻止他。

他点开对话。

最新一条消息，是半小时前发来的：

“京都起风了。
风吹过的时候，我突然想，如果一个人住在很远的地方，会不会也刚好在抬头看同一片云。”

林曦靠在椅背上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

他记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。

那天他上传了一段未完成的旋律，只有三十秒。

他本来没指望会有人认真听。

可安恒留言说：

“旋律停下来的地方，不是结束，是犹豫。
我很久没听到这么诚实的犹豫了。”

那句话让他第一次意识到——

有人听见了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部分。

之后的聊天没有越界。

他们聊音乐、城市、天气，也聊那些在现实中不好意思对身边人说出口的情绪。

林曦在上海的夜里写：

“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颗被放进齿轮里的螺丝，只能跟着转。”

安恒在京都回：

“螺丝不是没有用，它只是被要求太久，忘了自己原本的形状。”

这不是安慰。

这只是理解。

而理解，本身就足够危险。

林曦正要打字，身后传来周婉宁的声音：

“你在忙工作？”

他下意识把聊天窗口缩小：“嗯，回点东西。”

周婉宁没有走近，只是站在不远处点了点头。

她什么都没问。

她一向尊重边界。

可正是这种尊重，让林曦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刺痛——

他正在利用她的信任。

屏幕上，安恒又发来一条消息：

“我不知道你信不信这种感觉。
有些人明明没见过，却能在一句话里听见彼此的心跳。”

林曦看着那行字，指尖停在键盘上。

窗外的雨声敲在玻璃上，一下一下，节奏稳定。

他想起周婉宁刚才那句：“你最近好像更累了。”

她是真的关心他。

而安恒，也是真的在靠近他。

这不是选择题。

这是一个正在生成的问题。

他最终回了一句：

“我不知道算不算信。
但我听见了。”

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很轻。

可那一刻，林曦清楚地知道——

有些东西，已经开始偏离原本的轨道。

与此同时的京都，夜色刚刚落下。

安恒站在窗前，风掀起窗帘的一角。

屋里很安静，藤原诚一还没下班。

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句“我听见了”，心口忽然收紧。

不是欢喜，也不是不安，

而是一种无法否认的清醒——

这不是一段会有结果的关系，

却已经开始拥有重量。

而重量，恰恰是最难放下的东西。